落花
*
起先是一片花瓣。……玫瑰花瓣,我猜是。
说是花瓣,实际上更像是某种不成形的旧纸片,被粗鲁的揉成团,随意丢进了红色的印泥里。我用笔尖把它挑落出来,它吸饱了水分,扑在雪白的纸面上,洇出一片不规则的痕迹。
像血。
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。但是我很快把这个念头抛开了。我看着纸上蔓延的鲜红,终于鼓起勇气。
我早就该写下了。
*
后来,变成了一团花瓣。
它们不再被丢在印泥里,而是小心翼翼的放在一个瓶子里。精致的玻璃瓶,塞着一枚软木塞子。瓶子被放在一台显微镜旁。显微镜台子上还有一点残留的红色。我猜想,一定是他曾经在这里研究过这些花瓣。最后得出了什么结果,我不得而知。
我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,却发现我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。一种难以言喻的可怕情感笼罩了我的内心,只要回忆——不,即使不回忆,在日常生活中,这种该死的心绪就如同鬼魅一般神出鬼没,在我耳边回荡。
我无力招架。只能接受。
*
随后,是一些成型的花骨朵。
现在我可以确定了。这些玫瑰的花骨朵,现在已经如同劣质香包里的干花一样干燥丑陋。
我见过这些花骨朵。它们被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头。我依旧记得他看着它们的眼神。他转过头。
“只是实验要用。”他说。
“什么实验?”
“关于植物……也许是植物的隐喻。”他答道。“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……”
他在撒谎。现在哪里还有花?他的眼神闪躲。他不敢看我的眼睛。
我却没有反驳什么。他不想说,我就不问。
我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。他有事情瞒着我,我为这个事实生气。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压在我的胸口,我故作轻松的回答。
“好吧。”
我转头要走。他没有挽留我,但我知道他一定有什么秘密。他表现的很不正常。到底是什么瞒着我?我又气又担心,于是我又回头问他。
“这是什么意思?是谁送你的?是莫里亚蒂送来的吗?”
“不是。”他轻轻的说。
看他还不肯开口,我又上前一步,居高临下的看着他。他抬起头,平静的看着我。
“你不是要搬出去吗?”他问我。
他在岔开话题。他想赶我走。
我不走。我想说,可是话到嘴边就转了弯。
“那你也不该故意让我看见。你把这些放在这里算什么?不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吗?我没有你这样的头脑,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?”
“我不是想赶你走。”他说。“你别生气。的确是我的问题。”
“我不会走。我会和你一起去,直到事件结束。最后一次。”
他没有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我总感觉他神情有些戚戚。是一种奇异的哀伤,不是因为最后要来的大战,却更细腻、更隐忍。这种感觉我现在也体会到了。
在心底,钝钝的拉扯。难以启齿,无法用语言形容。是近在咫尺,却无法触摸。是无解的难题。
我头晕眼花。他为什么就是不说呢?
*
最后,是一枝玫瑰。
这支玫瑰和一大捧玫瑰放在一起。同样的鲜艳欲滴,可我就是一眼分辨出它们的区别。
“是哈德森太太买的玫瑰。”他说。“就插在餐桌上的花瓶里吧。等我们回来了,说不定还开着呢。”
他脸上是一种奇异的释然。那个原来的他好像又回来了,又好像没有回来过。我眼前的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,染着玫瑰的香气。苦涩的玫瑰香气。
他好像快要消失了一样。
*
他的确消失了。
我回到贝克街。玫瑰花真的还开着,鲜艳欲滴。
只一朵谢了。
*
我没法想象,人为什么会有这样强大的精神力和毅力,去隐忍本就难以忍受的痛苦。哈德森太太说他几个月都在咳嗽。撕心裂肺的咳嗽。可是当我在的时候,他宁愿一言不发,也不愿意在我面前表现出一点儿迹象来。
我不明白,他为什么不肯表露出那么一点。
他为什么不肯说呢。
他宁愿我什么都不知道,也好过被拒绝的、可能会有的、罪恶的痛苦。可现在痛苦的是我了。
现在,就算我想,已经没有机会了。
就算我想的难受,每天辗转反侧,每天看着那些他留下的痕迹。我回忆着那段时间他的每一个眼神,努力的想,然后把它们一个字一个字的记下来。
我知道,我可能也是疯了。后来我想,我也没资格说他。如果是我,我估计会做出和他一样的举动。可为什么不是我?
我把笔放下。我知道,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。
*
起先,是一片花瓣。……玫瑰花瓣,我猜。
不过,是白色的。
我突然释然了。
他以为这样才是真正的轻松?谁都逃不掉。
我把笔拿起,把花瓣慢慢戳进红色的印泥里。花瓣慢慢变成了红色。和那一小团一起。
我慢慢的想,慢慢的回忆着。我想,也许是我的错。可他也逃不掉。谁都逃不掉。倒也不错。
只是时间问题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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